庄子路过惠施墓前,他表达了对惠施的怀念,讲了这么一个故事。郢人在他的鼻端抹上一点白粉,象蝇子的翅膀那样大小,让匠石用斧头把鼻端的白粉砍掉。匠石挥动斧头,漫不经心地砍掉了它,白粉完全砍去而鼻子却不受伤害。郢人站在那里一点也没有失去常态。郢都人信赖石匠,才能让石匠削去自己鼻子尖上的污渍。
这是一个信任的故事,要以诚相托,以心相印;信赖,能够产生力量,在石匠的利斧挥动之下,面不改色心不跳,对于石匠得以发挥卓越本领,信任是必不可少的条件。
如何正确面对剧本会?
在我二十出头的时候,承蒙时代机遇,出版了几本青春小说,青春期的写作激情使我精力充沛地写下了这些文字,可严格意义上说,这些故事都是情绪抒发为主,故事可读性不强。
我很感激那个时期买我书的读者,因为当时所写的文字,是一个二十出头女孩很个人化的作品,我表达了那个阶段的我。这种表达因为没有花精力去构建故事,故事和角色只是外化了我当时的思想和情感,注定了不会畅销。
当我开始写剧本之后,因为日渐成长成熟,没了年少时那种强烈主观表达需要,我发现更喜欢的写法是通过精彩故事的方式去写作。
我是一个电影编剧,我不是在写小说噢,我不是写散文噢,我要写的是画面和故事。因此,当剧本会开始时,我会很愿意倾听大家的意见,不管有多少人在瞎扯淡,不管多少人诟病剧情,我有多自恋多听不进去,我都会强迫有自我判断,到底大家的意见对我的故事有没有帮助。最起码,在拍成电影之前,这一切的意见都是活生生的人对故事的看法,即使有些意见难以接受,身为作者天生不喜欢接受修改和批评,不喜欢别人对剧情唧唧歪歪,我都会提醒自己,大众喜欢读的只有故事,观众进电影院想看的只有故事。想通了这一点之后,我在当编剧的时候,脑海中一直挂着一个闹钟,如果我写的东西不那么有剧情,我写的人物偏离了故事,这个闹钟就会炸起来,我所期望的,是写一个好故事。
认真思考这些意见背后的价值,是这个是意见还是偏见,是提意见的人不理解故事,还是真的故事确实缺了什么?有时候我会想通,明白自己的故事没问题,提这个意见的人只是比较蠢而已,于是心满意足关上电脑睡去;有时候我会觉得醍醐灌顶,为什么自己从未想过这一点,于是赶紧拿起笔写下自己的疑问,等待有朝一日解决问题。
迪士尼的副总裁曾经给我发过邮件,称赞我是他所见过的最好合作的编剧,因为他们给我提意见的时候只需要把意见说出来,而不需要考虑我是不是接受不了意见,是否需要拐弯抹角从而不伤害我自尊心,或者是担忧我听完意见会排斥等等。
是的,我不是有意而为之,我只想写好故事。
我知道很多立志做艺术电影的人对我这样的编剧会很看不上,好像关注把故事写精彩就是妥协,就是媚俗,好像比所谓的艺术低人一等。事实上,把故事写精彩,并不比写艺术化表达的电影容易,有时候还更难,因为艺术电影表达的是作者一个人的思考,而故事精彩却需要打动很多个人。
几年前,我在做电影宣传的时候,曾经有一次作为工作人员坐在场边记录观众大笑的情节点。
我偷偷蹲在第一排,看着满屋子的观众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,目不转睛地看着荧幕,脸上会因为故事的剧情时而大笑,时而皱眉。在故事高潮时,很多双手不由自主地举起来,缓缓擦掉眼角的泪。
满屋子都光线昏暗,只有荧幕亮着,光打在观众脸上,所有观众为剧情喜怒哀乐的脸也因此有了光。那一刻我看到了。我想,如果这个电影编剧亲眼目睹这一刻,他一定也会倍受感动,他会为自己专注构建故事的成功打动了观众而感到自豪。
所以,当我写自己的剧本时,我常常会觉得,自己仍然是那个偷偷蹲在第一排回头看观众反应的人,我也想要这种感动和自豪,非常非常想要。
试想一下,观众花了钱,在两个小时里,逃离了正常生活,只为了看你写的故事,让他们觉得好看并且精彩,是多么过瘾的事情。 只是一部电影的时间,你作为导游带着他们忘记一切,所有人跟随着你的指引,去新世界做梦,去新世界冒险,电影结束,灯光亮起,所有人再回归正常生活,可你的故事已经进入他们心里,这是多么值得满足的事情啊。
在台北开会的间隙,我去了诚品书店,买了很多书,在一本书里,我看到一句话,当时愣住了,是美国作家布莱伯利说的:“把自己变成三棱镜,让世界烧穿你,将炽热的白光投射到纸上。”
我把这句话抄在了当年的记事本上,提醒自己,就像布莱伯利说的,时刻做一面镜子,将生活给我的所有感受,将所有人给我的意见和判断,都聚拢成一个光点,即使世界在把我烧穿的过程中,有如烈日灼心般的感受,都没关系。
这是我对自己剧本的最高要求,把故事写精彩。只要有光投射到纸上就好了,只要有故事的光可以透过荧幕打在观众的眼睛里就好。
这是我身为编剧,最最真实的感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