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逸平生前最喜欢的照片。资料照片
病与药,这是中科院上海药物所王逸平研究员55岁生命中并行的两条轨迹,一暗一明,共同构成了他最后的时间之轴。
他身患重症25年,鲜有人知。在他离世前一个星期,他还对妻子说,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光,至少还能工作10年,想再研发几个新药。
他倒在了自己的办公室,面前是一支止痛针,门是关着的,正如他25年来习惯了一个人承受着病痛。只是这一次,他再也没有打开门,像往常一样走到隔壁的实验室去看看。
也许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实验样本,王逸平真实记录下了自己的病程细节。在他离开快4个月的日子,记者从这份记录里,读出了一个真实得让人心疼、让人感佩的科学家。
30岁确诊无法治愈之症,42岁做成丹参新药
病程记录:1993年9月22日,手术结果末端回肠切除80厘米,结肠切除20厘米,病理诊断为克罗恩病。
年仅30岁的王逸平经历了这次手术后,“吃”于他而言成为了一种负担。这是一种原因不明的肠道炎症性疾病,目前无法治愈,只能靠药物控制。
他起初不愿意去医院,因为放不下手里的工作。7个月后,他成为了上海药物所最年轻的课题组长。紧接着1个月后,当时还是博士研究生的宣利江,因为丹参水溶性成分的活性筛选需要,找到了王逸平。丹参是传统的药用植物,然而其有效成分到底为何物,一直是个未知数。
在上海药物所所长蒋华良院士看来,王逸平天生就是一个做药的人,对药有一种敏锐的直觉。在做了无数次药理活性实验后,王逸平发现,丹参乙酸镁的生物活性特别强,他大胆推测这可能就是丹参中最主要的药效成分。顺着这个思路,合作团队历时10余年研发出了丹参多酚酸盐粉针剂。那一年,王逸平只有42岁。
“还没拿到临床批件时,王逸平说拿到了要好好庆祝一下。后来,他又说等拿到新药证书 ‘一醉方休’。但那一天真正到来时,我们只是会心地笑了笑,继续忙碌。”上海药物所研究员宣利江至今还有些缓不过来。“有一次我告诉他,每天有将近十万冠心病、心绞痛病人在使用丹参多酚酸盐,我才难得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丝小得意的笑容。我们因为这个药拿到了国家技术发明奖、中国科学院杰出科技成就奖,但我也没有看到过他的这种笑容。”
一个安全可靠的药,就敢用到自己身上
病程记录:2010年6月20日下午有血尿,晚间腰酸腹痛。用热水泡浴,腹痛至23日缓解。
研发全球医生首选的处方药,这是王逸平的毕生追求。上海药物所研究员沈建华至今难忘2010年6月的欧洲之行。一个傍晚,王逸平望着地中海的满天晚霞,有些动情地说,丹参多酚酸盐已成为过去,他要研发全球医生首选的处方药。这位向来处事低调的药学家,难得“高调”地展露了自己的新药追求。
低调,是王逸平给人的一贯印象。王逸平课题组职工赵晶说,丹参多酚酸盐让1500多万患者受益的消息,她是从所里的宣传橱窗得知的。这些事情从未听王逸平说起过。他获得的各类证书,也都是随手一放。
而对新药的追求,萌发于王逸平上大学的时候。他就读于原上海第二医科大学临床医学专业,本来要做一名医生,后来对药理表现出了浓厚兴趣。他的大学同窗张富平回忆,在瑞金医院实习时,他们发现很少有中国人原创的新药,王逸平那时就下决心报考药理学硕士。尽管以前学俄语,上了大学之后才接触英语,他坚持白天实习,晚上看书到第二天凌晨1时,成为了我国恢复研究生考试后的第一批硕士。
一位药学家,一生能研发出一个新药就很了不起。科学家在数万个化合物中才能发现一个候选化合物,其中只有10%左右的候选化合物能够进入临床实验,而最终只有其中的10%新药能得以上市。
亦余心之所善兮,虽九死其犹未悔。王逸平每天早上7时多就到单位,晚上忙到11时再离开。博士生李惠惠回忆,周末早上,她睡个懒觉来到所里,习惯性地一抬头,只要不出差,王逸平办公室的窗户一定是开着的。“如果说王老师是一个药痴,一点都不为过。”赵晶说,王逸平话不多,一开口99%的内容都在说药物研发。
“王逸平的人生,很简单,也很纯粹,就是两个字:做药。”绿谷集团董事长吕松涛回忆,他们一见面,王逸平就会叮嘱,药品质量不能出问题。多年来,只要涉及丹参多酚酸盐,王逸平总是随叫随到。徐汇区中心医院中心实验室主任李水军回忆,2004年10月,为了获得丹参多酚酸盐确切的临床数据,在经过伦理批准后,王逸平撸起袖子以身试药,他当时话语朴实——一个安全可靠的药,就敢用到自己身上。
然而,如影随形的疾病从来不甘示弱。2010年6月20日,到达德国汉堡的第二天,王逸平疾病发作了,之后的三天,他一直躺在床上工作,疼痛难忍时,就把自己泡在浴缸里。后来,沈建华架着他上了回国的飞机。上海药物所老所长白东鲁曾对王逸平说,你这样的身体,还是工作半天休息半天比较好。他却笑着说,到了实验室,反而可以减轻病痛。
就在王逸平离开半个月后,他历时20多年研发的抗心律失常新药硫酸舒欣啶,完成二期临床研究并向国家药审中心交流了临床进展。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