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祥国17岁那年来到这里服役,多年后他因背疼去了医院,发现身高反而矮了一厘米。
原因是长期负重,脊椎下陷。医生不敢相信他的年纪,告诉他这种症状最早会在五六十岁的人身上出现。
今天,34岁的杨祥国已经接受自己拥有五六十岁的脊椎。他甚至笑着解释,人类脊骨像是弹簧,而他的那条“弹簧”一直被重物压住,没怎么松过,缓冲的间隙小于常人。
整个西藏边境,他所在的连队拥有最苦、最险的巡逻线。1962年那场战斗中,一些士兵不是死于子弹,而是活活累死的。条件太差,负重太大,有人患了成人软骨病。“非战斗减员,在我们这个方向体现得很明显。”谷毅团长介绍。
边防某营战士执行巡逻任务。
但这些路必须有人去走。陆地边防的一个意义在于,到达某片领土,宣示主权的存在。谷毅说,一代代人都是如此,用双脚丈量国家的领土。“祖宗留下来的疆土再大,一寸也不与人。”
这里没有界碑,也没有“您已进入中国”的边境警示牌,有的只是脚印。留下最多脚印的是个头不足1.7米的杨祥国。
17年前,杨祥国从最近的村子下车,步行了17公里,看到了帐篷、篝火和敲着一面破鼓欢迎他们的老兵。他注意到班长的绿色大衣罩上了一层烟尘,还发现了砍刀和斧头,无法把它们与一支威风凛凛的驻军联系在一起。
他很快知道了刀斧的非军事用途——在接入电网之前,这里洗澡长期依靠砍柴烧热水。
到来后,杨祥国觉得“一根锈了的铁丝都挺珍贵”,一针一线都来之不易。所有物资都是从十七公里外运回的,每周两次,这叫“出公差”。运输工具是人的脊背,大米、辣椒、35公斤的汽油桶以及活猪活羊都经此中转。猪半路掉入河里,要赶紧去追。
他开玩笑说,自己数过路边的每一块石头,因为,“这条路每个地方我们都靠着休息过。”
他记得,一位白净瘦弱、脊背磨破的战友一边走一边哭,“下次再也不来了”。
杨祥国后来成为军队里一位著名的开路先锋式的人物,他走过最多的巡逻路,路上他多数时候腰系绳索,手持砍刀,走在最前。
他真的负责开路。在这里他见识到什么叫“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”。路最多算是山腰上的抓痕,有时压根就不存在。
有的路线往返要在野外生存六七天,沿途是峭壁、冰河、雪山和原始森林。山与山之间断了一截,就“抬几根棒棒”搭上梯子,手拉绳索,从空中走过。一条路曾统计出200多处危险路段,但杨祥国说,数字永远无法精确——这一次的坦途,下一次就可能变成天险。
负重与路线长度成正比。他们连牙刷都不带,嚼口香糖代替刷牙,“少拿一点是一点”。但人均负重三四十公斤仍属正常。需要架梯通过的路段太多,以至于他们会背上钢梯,拆分后多人携带。必背的还有高压锅、汽油、大米、蔬菜、罐头和火锅底料,否则体力难以为继。杨祥国因饭量大得名“杨大碗”,但他不敢多吃,经验是只吃八分饱以便赶路。
在超过2000米的海拔落差里爬高伏低,人体受到挑战最多的是肺和脚。肺的体验千篇一律,整个途中都像是快要拉破的风箱,脚感则因人而异。
一位首长参加过一次巡逻,返回时发现脚指甲掉了一个。又过了些日子,他告诉别人,十个脚指甲全没了。余刚解释,不常走这种路,脚指甲会很快充血、顶起,连续五六天就会脱落,这就是“十指连心”的疼。
杨祥国被称为“巡逻王”,但他也免不了濒临崩溃的体验。他形容,每一次巡逻后都会“对人生多一些领悟”。有时连续行军会从凌晨两三点走到傍晚,人到后来连话都不想说,只是跟着前人的脚后跟,感到“生无可恋”,“有时想一头栽下去,死了算了。”
“走下去的理由就是活下去。”
连队里养的狗有时也跟着巡逻,但常需要人抱着度过危险路段。走着走着,一些狗没再回来。
一年多以前入伍的程金虎原计划到飞机上做空少,他大专学历,空中乘务专业,可惜英语不过关。他在成都销售过广告牌位,父母希望他去政府部门谋职,但他认为自己身为独子,需要一些锻炼。
然后,他得到了充分的“锻炼”。“有些地方如果你脚一打滑,基本上就回不来了,下面都是几十米、几百米的深渊。”
恐怖的路段各有各的恐怖:刀背山、刀锋山、老虎嘴、绝望坡,这些非正式地名的出处已不可考,杨祥国猜测也许是“首长”取的名字,因为普通士兵“没有那么多诗情画意”。绝望坡最好是埋头去爬,抬头看一眼都会失去勇气,“越看越没力气”。刀背山山脊只有沙发椅那么宽,侧面坡度接近直角,下面照例是深渊。走夜路被公认比较危险,但一些人因为总是夜爬刀背山没觉得怎样,直到白天看见才后怕不已。
最受欢迎的地方,无疑是卧在河里的一块“两间房子大小”的石头,离宿营点不远。“我们叫它‘诺亚方舟’。”杨祥国解释,“你看到那个‘诺亚方舟’,就相当于看到希望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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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一次巡逻终于完成,远远望见平地,有经验的军官会转过身,退着下坡以保护膝盖,毛头小子则恨不得一步冲下去。
踩到平地的瞬间,用从大学休学入伍的士兵李声松的话来形容,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,似乎力气全回来了,生出“还能再走上几十公里”的错觉。
余刚有一个“特别特别